苇草鸭子

【枭羽】葡萄地(上)

一些战后设想

琴视角篇幅

  

“欢迎来到晨曦酒庄,目前暂无任何酒类出售。”

  


旅行者回到蒙德时,这里仍处处昭示着战争的痕迹。垮塌的楼房没来得及重建,裸露的伤痕没来得及修复,缺了半边羽翼的风神像在脚边落下阴影,堆不下的伤员挤在那里。

  

所有熟悉的面孔在人群中失去了踪影,在后世纪,活着本身已经足够困难。或许熟悉的也陌生了。旅行者站在人群边缘,远远地注视着正忙着包扎的芭芭拉。她的头发很利落地梳起来,神色紧绷而疲惫,旅行者已经很难将她和记忆中的人重合起来。

  

琴似乎并未发生较大的变化,只是眉眼间更疲惫了些。每一个走进这间办公室的人这可以感知到,书桌后这位女士需要休息,但似乎无人劝说。沙发的另一边,丽莎端着茶杯的手显示出些许病理性的微颤,她并不掩饰,坦然地冲自己微笑并颔首示意。旅行者收回自己的目光,也笑了笑。

“欢迎你回来,旅行者。”琴说道。毫不夸张地说,旅行者明明白白地看到她长舒出了一口气。

  

自己的到来似乎意义重大,旅行者想。至少对琴来说是这样。“看上去蒙德遇到了些麻烦。”旅行者接过话头,“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部分,请不要客气。”

  

“是的。而且恐怕还颇为麻烦……”琴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歉意,缺乏休息致使那种歉意都带着无力的麻木。

  

旅行者点点头。

  

“事实上,这个麻烦与我们的一个共友有关。”琴说,“凯亚·亚尔伯利奇。你还记得他吗?”一个被尘封许久的名字,旅行者保持了奇异的沉默。琴继续道,“他一周前被人在须弥发现,很快在七国会议的指示下被拘禁,面临着被流放的命运。虽然有些勉强,但我们希望可以在下一次的庭审上保住他。”

  

天理一战让提瓦特的边界变得异常脆弱,此时的流放不过是一种彰显仁慈的死刑。琴陈述的声音并无波澜,她秉持着一种冷酷的镇静接受了这一即将发生的未来。

  

而旅行者的注意力似乎全被另一事实吸引,他猛地站起身来,“你的意思是,凯亚还活着?”

  

琴对他的惊讶更为奇异,“我以为你知晓这件事……蒸汽鸟报每天至少会有半个版面刊登这类消息。”

  

“我一直帮着爱丽丝维持边界。”旅行者头疼地说。

  

“看来蒸汽鸟报的业务扩张的还不够。”一旁的丽莎调笑道,自然地接过了话头,阻拦了琴长篇大段的解释,“凯亚虽然战后一直没有消息,但七国无人找到他的尸身。”她说。

  

对这一代的人而言,战争早不是浮于书面那样简单,在被无数死亡淹没过后,他们坚信:没有被证实的死亡都是流浪的希望。而凯亚则是不多的,身处核心位置却未被及时寻到尸体的人。因此,尽管“凯亚·亚尔伯里奇死亡”已成为多数人默认的事实,但在未完全找到他死亡的力证前,各国的情报资料上都仍将其标为失踪。


“凯亚还活着”这一消息与其说叫人震惊,夜兰的描述则更切确各国高层的心态——“比起意料之外,更像是一直以来的心头隐患终于变为可以切实解决的麻烦”。

  

旅行者揉了揉额角,再一次生出被凯亚戏耍的无奈感:“好吧。就算是凯亚没死,想要在七国会议中要保下他也极其困难。我们都知道,他的身份无法辩驳,他当年的不告而别也并不缺乏人证物证。这家伙……更别提我还在坎瑞亚遗址中碰见过他。我总不能走上去说这一切都不存在,哪怕我敢这么担保,其他国家的代表也并不能轻易信服。”

  

丽莎侧过头看向琴。琴的表情不再和缓,但并无心乱的急迫,语气沉稳。旅行者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决。

  

“迪卢克。我们需要迪卢克。说服他,让他赴会七日后的庭审。”

 

  

     

  

凯亚的出现和他的消失一样,毫无痕迹可言。地壳像母体一样,将他吞咽再吐出。须弥教令院甚至有人以此开了一个课题,名叫:坎瑞亚人与地脉的运动关系探究。

  

但对于更多的人而言,未知代表着危险。夜兰曾特意去牢中会面这位蒙德的前骑兵队长,她始终认为这位突然出现在须弥城内的坎瑞亚遗子有所保留,并没有他看上去那样老实。枫丹的监狱长也持有同样意见。但最终两人皆是无功而返,须弥的大风机关将其认定为“缺乏刑罚”的结果。

  

无论怎样,这位坎瑞亚遗民迄今仍然疑点重重,无法洗清嫌疑,更不论他在战争期间表现出的模糊立场和无故辞去蒙德职位的行为。七国会议以枫丹为核心对其进行了提审,但没有任何进展。

  

私欲成为桌上明牌。蒙德希望可以将凯亚·亚尔伯里奇暂行拘留,拒绝一切私刑、逼供,始终试图平反其罪名;枫丹虽将其讥讽为“急于洗脱自己子民带来的污点”,但并未表示反对,保持了奇异的中立态度;而受战争重创的至冬、须弥等国则主张立刻执行对该坎瑞亚人的流放,称蒙德的所有辩驳是“私情的泛滥”;璃月的态度则更为模糊,始终未进行过色彩明确的发言,最终投票却站在了流放派一边。

  

而这所有荒诞戏码的主人公凯亚·亚尔伯里奇面对所有指证却始终缄口不言,他不认罪也不申辩,不否认自己作为坎瑞亚人的过往,也不避讳自己对蒙德深厚的情感,在威胁、打压、利诱各种手段都用尽后,这名囚犯终于齿关失守,不断重复:“葡萄。”

  

“葡萄是什么?”

“夜晚……会有葡萄。”

  

密码、代号、沟通的暗号?世界上所有的与葡萄有关的书籍都被阅尽,各国代表绞尽脑汁也无法探清其含义。最终有人想起来自蒙德的琴团长同亚尔伯里奇是童年好友,那些目光最终汇聚回琴的身上。

  

“您知道‘葡萄’的真实含义吗?”

“这个坎瑞亚人是否拥有一块葡萄地?”

“他携有紫色的物件吗?蒙德语中有没有关于‘葡萄’的隐喻?”

  

琴只是沉默,就如现在。隔着重重人影,琴望向坐在长桌最前方的囚犯。他正对面的墙上列着重重罪状,各国代表沿着长桌一线坐开,桌上的话题从那逐渐变得荒谬可笑的词语延展到“蒙德的战争罪责”,蒙德代表反过来指责至冬严重的人口偷渡,须弥代表却抢过话头控告枫丹的高额技术倾销,一切权势的交叉都在此地展开,你进我退,我攻你守。

  

凯亚始终侧着脸,眼睛半阖,那大概是白炽灯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的缘故。这是凯亚离开蒙德后,琴第一次仔细端详他。事到如今,真相如何或许已不再重要:背叛的蒙德前骑兵队长、神秘的坎瑞亚遗民、颓败的亚尔伯里奇家族之子,任何一个身份单拎出来,都是值得让蒸汽鸟报花上一整个版面大书特书的爆点。就像最终伴着唾沫星子留在这张长桌上的,最终也只不过一张张合同单、赔偿单、保障单。

  

琴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力,她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小女孩,无法阻拦任何命运的潮水前进,此时她所能做的,也不过是将半边疲惫的脸埋进了掌心。

  

葡萄。她当然知道“葡萄”意味着什么——夏天的尾巴、未成形的酒精,以及酒业大亨莱艮芬德。

  

但“葡萄”这个词根本毫无意义。她更在乎地是,凯亚是在何时何地,以何种语气、何种姿态说出了这句话?是在所有刑罚结束之后吗,还是某一个模糊了时间的休息间隙,抑或是噩梦惊醒,午夜失眠。他的嘴唇在失守的那一刻,究竟是在求救,还是在怀缅?

  

琴已经无法看清凯亚了,连同迪卢克一起。“葡萄”风波之大,连七岁幼童都知晓,迪卢克却一直未曾露面,蒸汽鸟报每每上门都被拒之门外,骑士团也未逃脱相似的命运。琴坐在七国代表的休息室里,仔细阅读每一日的报纸,她期待可以看到一些声音,但每次皆是沉默。最接近的一次是枫丹的夏洛蒂小姐敲开了门,得到了爱德琳的一句亲切拒绝。

  

“欢迎来到晨曦酒庄,目前暂无任何酒类出售。”

  

琴不是站在原地祈求奇迹的人。迪卢克不正常的沉默和凯亚单薄遥远的身影交叠闪现,琴想要保下凯亚的心愿愈发强烈。如果他什么都没做呢?琴想,如果自己能拿到凯亚未曾背叛七国的证据,刑罚或许会减轻。她再借机提出将凯亚拘禁在蒙德。

琴知道这样的想法太幼稚,太轻易。或许是她内心也很难说服自己相信,凯亚真的在战争期间什么也没有做。她理解他的仇恨,也理解他的幽怨,因而太轻易理解了他的背叛。现在反过来却变得困难了起来。

  

但收集证据并不顺利,种种迹象都表明晨曦酒庄是不可绕开的切入口。从这张书桌后站起来,越过奔狼岭,走那条她熟记于心的道路到晨曦酒庄门口,敲响门,是她现在不可不做的事情。如果她还想要救下凯亚的话。

  

琴没有犹豫。

  

但当爱德琳打开门时,琴还是罕见地不发一言,一种难堪的沉默蔓延其中。爱德琳没有说出她在报纸上重复许多次的句子,只是耐心地等待着。琴低垂着眼睛开口:“我需要和迪卢克谈谈。”

  

爱德琳会拿那些糟糕的说辞搪塞她吗?琴拿不准。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爱德琳泡出的茶,她总是很忙——成年人的特产。爱德琳已经很久没有以琴熟悉的眼神注视她,她总是在看向一位高位者。在爱德琳眼中,自己应该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只有餐桌高的小女孩了,成天的烦恼就是母亲不许她摄入过量的糖。也许,爱德琳在更早的时候就转换了目光,只是自己予以回视的机会太少。

  

爱德琳的身影向门后隐了隐,裙摆贴着门发出细细的摩挲声。这听上去像是拒客的隐喻。

  

我要硬闯吗,琴想。她并不愿意如此,尽管她有更大的理由去这样做。

  

一件轻薄的披肩递了过来。

  

“如果您想要来庄园,应该挑一个早些的时间,一路过来应该很麻烦吧。露水沾在身上很容易打湿衣服,着凉了就不好了。”在琴愕然抬头的瞬间,爱德琳朝露出一个她微笑,手放松地搭在腹前,“我会为您准备热茶的,迪卢克老爷在二楼书房。”

  

一切都没有改变。

“迪卢克可能并不……”琴不想给这位看着她长大的女士添麻烦。

爱德琳轻轻摇了摇头,“庄园的门从来不会拦住它真正在乎的人。请上去吧。”

  

  

  

琴在来的路上所打的那些腹稿,在她披着泛着毛边的披肩上楼时,都统统消散了。那种胃部绞紧的紧张感逐渐消弭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平静。书房的门保持着打开的状态,迪卢克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书桌后,表情同样平淡。


琴走进书房,在迪卢克面前站定。两人互相予以沉默的对视,琴观察着面前的男人——无法遮掩的胡须渣、淡青的黑眼圈,迪卢克远没有比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。这个结论让琴莫名地舒心下来,反应过来后却又为这份心情感到窘迫。与此同时,琴也感受到迪卢克予以回视的目光,但她无从得知他观察的结论。

  

“有什么我能做的吗,琴。”出乎琴的意料,迪卢克率先开口道。

  

琴有些犹豫此时的迪卢克是否知晓凯亚在七国会议中的境况,尽管大部分其实已经被蒸汽鸟报传得沸沸扬扬。“我是为了凯亚来。”琴简练地说,“七国会议的判决结果对他很不利,他始终不肯说任何东西,除了之前念叨过一次……”

  

“葡萄”两个字飞快地从琴口中滑过,几乎是贴着气音吐出。迪卢克冲她点点头,没有再做其他的表示,却反而让琴接下来的话说得更为顺畅。

  

“想要凯亚的审判结果可以翻盘,重在为他找到没有‘叛国’的证据。葡萄是个很好的切口。如果凯亚想要留下任何东西,你自然是首选,但我需要知道是否有其他可能的人选。所以在这之前,我先找到了罗莎莉亚。我起先以为凯亚会和她交代些事情,毕竟在他还没离开的时候,他就曾提过让罗莎莉亚加入骑士团的想法。但结果显示没有。罗莎莉亚对此一无所知。”

  

迪卢克脸上没有显露出意外。

“之后我也去找了可莉和阿贝多,两人同样没有任何线索。就在我四处打转却一无所获,打算来找你时,罗莎莉亚突然返身回来,和我回忆了一件事。当然,也就是这件事让我怀疑,或者是确信,你并非不知情之人。”琴紧接着说,“罗莎莉亚告诉我,在她刚上任还未曾服众的时候,你曾经撞见过一次她和士兵之间的矛盾。她的态度是听之任之,时候到了流言自然化解,因此并未对此多加理睬。也是在这时,你上前来,将这名士兵教训了一通。”

迪卢克被琴的推理逗乐,“只是这样?”

  

琴摇摇头。“这是你会做出的事情,没什么大惊小怪的。我在意的是罗莎莉亚回忆中你说过的话‘你的行为完全背离了你亲爱的凯亚队长的苦心’……迪卢克,我想你应该的确是知道什么的,对吗?”

  

“那只不过是一句抚慰的说辞罢了。”迪卢克叹口气,头疼地揉了揉额角。“琴,你简单到荒唐的推理真令我惊讶。这不像是你会做出的行为……你关心则乱了。”

  

“那葡萄呢?葡萄怎么解释?”琴直接道,她的声音拔高了些许,“其他人可以做各种胡乱的猜测,但是我知道,你也知道,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。”

  

琴的声音低下来,“他在向你求救,迪卢克。”

  

这个答案让迪卢克猛然沉默下来,他扶在额角上的手缓缓垂下来,无力地搭在大腿上。

  

“不。”隔了许久,迪卢克才开口回答,他喑哑地重复,“不。”

  

“葡萄也可能指代酒馆,他总是安排眼线在那些地方不是吗。或者是庄园,他埋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在这?更甚,须弥也可以种出不错的葡萄……琴,葡萄不只是生长在蒙德。”

  

凯亚也不只是属于蒙德。

  

也许就像所有人猜测的,他最后为他的故国献了一次身,哪怕代价是七国反扑的报复。

  

琴为这样的答案愣怔,她无法理解迪卢克这样避而不谈的态度,更难以相信他那样同意了那些甚至没有见过凯亚的人的说辞。

  

凯亚不渴望他人自我感动的“拯救”,但在神思失落的时刻却又用吐露思念的隐喻;迪卢克不理会漫天飘洒的求救信,但在听到熟悉的名字时却又怔神。

  

那片葡萄地、那些弥漫在记忆中的葡萄香,将凯亚与迪卢克之间那些无法抹除背叛与离别的刻痕粘连在一起,只余藕断丝连下无法愈合的阵痛。

  

琴猛地脱了力,但很快返涌上来的是更多的愤怒与坚决。一种冲动使琴的话不经思索便出:“哪怕为了我,为了蒙德,再去见他一面。”

  

说不清琴说这句话时究竟抱有怎样的一种心情:当看清迪卢克的意愿后,她总不由自主去想要去看清回忆里凯亚的表情。凯亚真的想要被救吗?她当然明白,也许对他来说,死亡是一种更为舒适的结局。

  

她想要救下凯亚,究竟是为了保护她的朋友不落于死地,还是为了让无力争夺利益的蒙德城邦免于落下“污点”,又或许,只是她希冀自己可以不被卷入迪卢克与凯亚间无尽的情感亏欠中,让所有童年的记忆不被覆写,好让内心免受煎熬的可能?

  

琴自己也说不清,因此当迪卢克看向她的眼睛时,他也无力从中分辨出这些问题的答案。他的双手始终垂在腿侧,有什么情绪在他眼底翻涌,但当琴再去看时,已经了无一物了。迪卢克的表情再次恢复回那副无懈可击的样子。

  

这也是一种回答。

  

再多的言语在这时也失去了意义,琴转身离开,迪卢克并未阻拦。他目送着琴离开书房、酒庄,黑点飘摇在夜晚蒙德不再温柔的呼啸风声中年,逐渐淡去。

  

晨曦酒庄外所有的葡萄藤都已经枯萎。在这样的风中,没有任何一株葡萄可以生存。

   

“这是你所期望的吗?凯亚。”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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